2009年2月8日 星期日

美麗音樂幕後的推手與金主-記柴可夫斯基與梅克夫人的淡淡幽情

布拉姆斯與克拉拉的故事,是古典音樂史上三個膾炙人口的感情軼事之一,另外兩個故事是蕭邦與法國作家喬治桑的愛戀,以及柴可夫斯基與其資助者梅克夫人的幽情。有句話說「每個成功男人的背後,都有個偉大的女性」,喬治桑與梅克夫人分別提供給蕭邦與柴可夫斯基無憂的生活與精神的鼓勵,因此成就他們成為音樂大師。柴可夫斯基與梅克夫人間只靠書信往來的精神戀愛尤其特別,成為傳頌至今的一則傳奇。

柴可夫斯基(Peter Ilyich Tchaikosky,1840-1893)是俄羅斯最偉大、最具代表性的作曲家。他的作品以俄羅斯民族風格為本質,旋律清晰明快,表現力豐富美麗,結合感情和氣質,表現出對生活的矛盾和熱愛,是初入古典音樂欣賞者的首選。他曾自言:「只有從藝術家靈魂深處傾瀉來出來的音樂,而又被靈感所感動的音樂,才能夠感動聽眾,佔有聽眾。」尤其幾乎是他最後作品的第六號交響曲「悲愴」,表達出人生一種深沈痛楚的焦慮,一種悲哀絕望的心情,一種奮鬥追求的力量。這部作品完成於1893年,於同年10月28日在聖彼得堡由柴可夫斯基指揮首演,11月6日他就因感染霍亂而去世。悲愴交響曲是他向世界告別的遺言,總結了他鬱鬱寡歡的一生和光輝燦爛的音樂成就。

柴可夫斯基原來是被父親送去讀法政學校,並進入司法部擔任書記官。可是柴可夫斯基深愛作曲,23歲時辭去司法部職位,考入聖彼得堡音樂院,師事當時著名的音樂家安東•魯賓斯坦(Anton Rubinstein)學作曲,畢業後到由尼古拉•魯賓斯坦(Nicholas Rubinstein)新成立的莫斯科音樂院當作曲教師,並開始創作樂曲。初期他的作曲並不很順利,流傳到今的主要作品仍有羅蜜歐與茱麗葉序曲、第一號鋼琴協奏曲以及一到三號交響曲等。此時柴可夫斯基已是36歲,可是教琴與作曲教師的收入不多,他必須與貧困博鬥,好幾次他都想向貧困投降,回去作安安穩穩的小書記官了,直到尼古拉以鋼琴彈奏他的「暴風雨」給梅克夫人聽,引起她的共嗚,而慨然答應資助他每年6,000盧布,讓他安心作曲,他的生命因此走進另一個階段。

梅克夫人(Nadyechda von Meck, 1831-1894)的父親是個土地貴族與法官,17歲時與貴族梅克結婚,丈夫是個鐵路工程師,原來生活窮苦,她當過教師、裁縫,又教養6男6女長大成人,並協助丈夫及孩子們開創鐵路事業,修築從莫斯科到烏拉山的鐵路。丈夫死後,她承繼大筆的遺產成為大富婆。梅克夫人是個頭腦敏捷、性格堅強的女性,非常熱愛音樂,資助過不少窮藝人,因此當她知道柴可夫斯基困於工作無法專心作曲之後,便慷慨解囊資助他長達13年。這期間她與柴可夫斯基有許多書信往來(1876年12月-1890年10月),柴氏與她討論他音樂創作的想法,表演的心得,甚至他痛苦的婚姻,家人間的相處等私人問題。梅克夫人則對他為她創作的樂曲表示看法,安慰他苦悶的心情,激發他創作的靈感,成為他的心靈摯友。

梅克夫人的金錢資助與情感交流安慰、鼓舞了柴可夫斯基創作的力量,產生許多輝煌的作品。他們兩人在音樂與心靈方面的感應及相知是很重要的催化力量:「送我一張相片….我要在你的臉上,找出你寫音樂時使你感動的思想和感情,因為你的音樂把人帶進一個激動、希望和無限憧憬的世界。在你的音樂中,有著多少快樂和憂愁啊…一個人感到了他最高的權力、他最大的希望、和現實所不能供給的一種幸福…,曾經有一個時候我想和你見面,現在呢,我越覺得感動,我就越怕見面…目前我寧願遠遠的想念你,在你的音樂中傾聽你,在那當中和你一道分享你的感情…」。這是梅克夫人於1877年3月19日給柴可夫斯基的信,其中充滿了豐富的情感。

在一封1878年3月左右的信中,梅克夫人訴說著她因柴可夫斯基的音樂引起的心靈共鳴:「在你的音樂中,我聽見了自已,我的氣質、我的感情的回聲,我的思想,我的悲哀。這樣,我怎麼能夠不照顧你呢?我們只是在距離上是遙遠的;但是此外我們幾乎等於一個人,我們對每件事物都有同感,而且是同時….」柴可夫斯基其實是個內向、孤單、憂鬱的人,他不擅於與女性相處,有點引人耳語,因此他曾對人提起:「從今天開始,我將設法結婚,正正經經的和什麼人結婚….」「我必須與一位女性儘快結婚,以堵塞那些人的嘴….」。1877年5月,一位愛慕他的音樂學院女學生安東妮娜•米拉可娃(Antonina Milakova)連寫了好幾封熱情的信給他,柴可夫斯基深覺苦惱,如果拒絕她,可能會有悲劇(威脅要自殺),因此他去看她,表白自已是「易怒、脾氣易變、不會交際、環境不好、難於相處的人」,可是安東妮娜一心要與他結婚,因此柴可夫斯基就答應了。但是:「儘管我要結一次沒有愛的婚,我之所以如此,實在因為環境不允許我走第二條路。我糊里糊塗接收了她的愛;我不應該回信給她,但是我一回信,一去看她,就鼓勵了她的愛,那我就必須這樣做了。….我已經告訴了她,她能從我身上得到的是什麼,和她應該指望的是什麼….」。這是他於1877年7月15日給梅克夫人信中說明他要結婚的心情,三天後柴可夫斯基就結婚了。梅克夫人的回信為:「我衷心恭喜你,親愛的朋友,恭喜你走上新的一步,這一步往往是一場賭博…」柴可夫斯基卻在這場人生大事上賭輸了。

柴可夫斯基與安東妮娜婚後到聖彼得堡蜜月旅行,隨後在莫斯科住了兩星期,但在10月23日,他給梅克夫人的信中就提到:「那兩星期是一連串最受不了的心靈上的苦惱。我明白知道我決不能愛我的妻….我絕望了,我期待著死….我有一個時期幾乎瘋狂…..充滿了對我那可憐妻子可怕地厭惡…我缺乏性格,我的弱點、幼稚、都要對一切負責….」接來下不久,他的信中又提到他痛苦的婚姻生活:「她的心中和腦裡,有的只是絕對的空虛….我感到我們的生活已經走進死胡同,再也走不上去了….她想嫁我,她誤解了以為她是愛我….她竭盡所能,做一切事情使我愛她…我知道她不值得我的愛,但是對於我這放縱的感情,我有什麼辦法呢?討厭不是每日俱增,不是每時俱增,而是每分鐘俱增,….一點一滴的,逐漸變成一個巨大兇惡的憎恨…終於我失去了控制我自已的力量…」。由於兩人實在無法一起生活,因此兩人分居,柴可夫斯基內心非常痛苦,甚至曾經在寒夜走入莫斯科河想自殺,後來他出走到聖彼得堡,以終止比死還痛苦的婚姻生活,此時距他們結婚還不足百日。安東妮娜拒絕離婚,還時常為了金錢需要來找他,柴可夫斯基因此酗酒、失眠、承受精神病的糾纏。安東妮娜後來精神崩潰,1896年被送進精神病院,1917年過世。

梅克夫人比柴可夫斯基大9歲,由於移情作用,她的感情從他的音樂轉移到了他身上。當他向她訴說他可怕的婚姻生活時:「一想起你的苦難,和你的生活如何被折磨,我就心痛…,我活在你的生活和苦難中,你所感受到和所做到的一切,都是我可以明瞭的….你知道我是多麼愛你,多麼希望你過得好。我認為不是血肉的關連,而是情感和精神的相通,使一個人有權利去援助另一個人….」。這是1877年10月29日梅克夫人回應柴可夫斯基向她訴說痛苦婚姻時她的回信。隨著兩人更多的音樂交流和心靈溝通,兩人之間由「資助者-被資助者」漸漸演化成愛戀傾慕的關係。梅克夫人在1879年9月26日向柴可夫斯基自白了她的情感:「你知不知道,當你結婚的時候,我是多麼難受呢?在我的心中好像有些什麼破碎了似的。想到你和那個女人親近,我簡直忍受不住…..當你和她處得不愉快的時候,我竟高興起來了…我恨那個女人,為的是她不能使你快活,但如果你和她的生活非常愉快,我更會百倍地恨她。我認為她把只屬於我的東西搶去了,把我的權利剝奪了,因為在這世上,我愛誰都不及愛你,我認為你的價值超過一切」。柴可夫斯基在10月10日的回信為:「我寫的時候,心裡總是記著你…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能夠最秘密地探索我的靈魂….它不僅說出了我,而且說出了你;這部交響樂不是我的,而是我們的。它永遠是我最愛的作品,它是一個時代的紀念碑。這個時代,在深深的悲苦上,在一系列不能忍受的苦惱、悲哀、失望上頭,忽然誕生了希望,幸福的太陽開始照耀了-而那個太陽就是在這部交響樂所獻給的那個人身上」,這首交響樂就是他著名的第四交響曲。

儘管柴可夫斯基和梅克夫人兩人如此的情感投合,但兩人約定不見面,只有兩次當他到她提供的別墅居住和創作時,兩人住在相鄰近的房子,在下午散步時,曾經在各自的馬車中彼此照面過。他們兩個人就以書信往來的方式維持了長久的友情及感情,直到1890年9月,梅克夫人突然給柴可夫斯基一封語氣冷淡的信,說她的產業已經瀕臨破產,恐怕不能再資助他了。此時柴可夫斯基已是名利雙收,他需要的不是她的金錢而是精神和情感的支持。他急急寫了封回信,但沒有得到回應。他到莫斯科探聽到她的產業及資金沒有問題,但卻不知她的去向,他百思不解,以為他和她只是靠金錢維繫關係,當資助停止後,感情也就中斷了,柴可夫斯基因此有種被背叛的屈辱感覺。他只從中間友人被告知她生病了,身體很虛弱,無法再寫信給他。柴可夫斯基終究沒有得到梅克夫人的任何回應,她永遠的離開了他,此時他已經51歲,兩年後,柴可夫斯基就走完了他的人生,將死的時候,他還發著囈語,喚著梅克夫人的名字。
而梅克夫人是怎麼回事呢?據知她的大兒子得了肺病,她每天看著兒子一天天消瘦,覺得自已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在整整13年期間,不論白天、黑夜,他的音樂、他的信,柴可夫斯基都佔據她的心,她覺得這一切似乎是很清白的,但她終究才知道是一種罪惡,儘管她私下是感到快樂的,因此在百感交集中她寫了那封信。四年之後,梅克夫人也過世了。在她資助柴可夫斯基的13年期間,他創作了許多重要的作品,包括第四、五號交響曲,小提琴協奏曲、睡美人、1812序曲、義大利隨想曲、一到四號管弦樂組曲、鋼琴三重奏「追憶一位偉大的藝術家」、弦樂小夜曲、第二號鋼琴協奏曲、歌劇「尤金奧尼金」、Manfred交響曲等。如今我們在聆聽他這些優美音樂之餘,更應感謝這位隱身幕後的金主與推手。而柴可夫斯基痛苦的婚姻生活感受及他與梅克夫人的感情遺憾卻留給後人心有戚戚焉的共鳴。
 
第4,5,6 號交響曲公認最好的版本
後記:這篇文章的內容主要參考「柴可夫斯基書簡集」,這本書我在大學時就已看過,後來出國唸書,回國工作,一陣忙亂的生活,早就忘了它,書也不知到那裡去了。約三年前在參觀音響展時,忽見有個攤位擺了幾本應該是已絕版的庫存書,就是我當年讀的那個版本,趕緊花50元買了一本。如今重讀此書,一下子就將回憶拉到許久以前窩在清華華齋用手提式唱機聽古典音樂,看這本書的快樂時光,這50元花得真是有價值!
◎延伸閱讀:
柴可夫斯基簡集,樂友書房,民國73年。

1 則留言:

  1. 想起柴可的忌日快到了,想知道他與梅克夫人更多的故事,就找到您的網誌,您寫得很好。

    我相信我今後會經常流連您的網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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